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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云流备注改来改去,不变的是前面始终有个A,让李忘生留在自己联系人的最顶端。

    方乾看到他微信嘲笑他:“你都置顶了还标个A干嘛?”

    谢云流回嘴:“你管我我乐意,你闲得来管我。”

    这是还没有微信,全靠电话联系的年代留下的习惯。手机联系人没有置顶功能,靠标一个A手动置顶。

    李忘生就是这么早就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了。

    谢云流六岁时,父母死于一场车祸。他当时坐在同一辆车上,由于儿童安全座椅和母亲rou体的保护,奇迹般生还下来,但身体和大脑也无可避免受了损伤。

    吕岩当时还在读博士,他和谢云流父母曾经是关系最好的高中同学,他看着谢云流出生长大的,谢云流的祖辈也都不在了,吕岩不忍这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就这么进了孤儿院,把他带回了家。

    小孩子身体倒是长得快,很快恢复,但谢云流始终闭塞,只点头摇头,对外界作最简单的“嗯”“噢”回应,再见不到之前的机灵模样。吕岩带他去医院查了大脑,生理上没有缺陷,应该是亲眼见到父母在自己面前经历车祸身亡造成的心理创伤。

    吕岩又忧心忡忡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建议家人多陪伴、多和同龄孩子接触,带他复建社交沟通能力。吕岩带着谢云流去公园玩,但小谢云流行为怪异,性格孤僻,连不懂事的小孩子邀约一两次过后,也能凭着孩童的直觉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个怪胎,不愿同他玩耍。

    吕岩对此也束手无策,只能试着多陪陪他、给他讲故事,和他沟通说话,看看时间久了能不能好些。直到吕岩的远房亲戚,李忘生的父母要来吕岩家里做客。

    李忘生母亲和吕岩有些沾亲带故的表亲关系,并不算近,但从小和吕岩一起玩着长大,关系也还不错。她和丈夫刚刚搬到a城,想着联系联系之前的亲戚朋友。

    吕岩灵光一闪:“你们家是不是也有个小孩儿来着?”

    “是,怎么了?”

    “带来一起玩儿呗?”

    李忘生是一个安静乖巧又懂事的孩子。他的年龄还小,不到四岁,被大人拉到谢云流面前:“叫哥哥。”

    “哥哥。”

    谢云流没理他,自顾自地玩着自己的玩具。

    李忘生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没有因为谢云流的冷漠而生气哭闹,也没有试着去讨好。他和谢云流各占一方,玩着大人给的玩具。

    至少谢云流没有排斥,也没有被排斥。吕岩松了一口气,招呼表妹多带孩子来玩。有个同龄孩子陪着,多少好些。

    两人本是这样相安无事,互相当对方不存在地相处着,直到某一日,谢云流走到李忘生面前,毫无征兆地推倒了李忘生用积木堆的城堡。

    李忘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谢云流面无表情,他不太敢说话,于是又低头重新堆了起来。

    谢云流又推倒了第二次,第三次。

    李忘生有些憋不住了,小脸皱起来,就要哭出声:“你为什么……”

    “你要走了吗?”

    如果吕岩没有在客厅和李忘生父母聊天的话,他该喜极而泣——这是谢云流车祸以后第一次开口说一个完整的句子。

    李忘生被他没头没尾的问题一打断,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你们都会走的。”

    爸爸mama走了,其他玩伴走了,吕岩和李忘生也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谢云流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努力做到最好了,他依赖的人还是会抛弃他。

    李忘生听不懂,他努力止住自己的哭腔,抽着鼻子小声说:“……你帮我重新搭好,我就不走,再和你玩一会儿。”

    等李忘生的父母来带他回家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凑在了一起,堆一个奇形怪状的建筑。

    谢云流眼巴巴跟着李忘生一家人送到门口,他不太想在大人面前说话,但还是小声张口问李忘生:“你明天还会来吗?”

    “!”吕岩激动得就要拍大腿,他都怀疑谢云流是不是已经忘记怎么说话了。

    李忘生认真地想了一下,回答他:“不知道,要问我爸爸mama。”

    吕岩赶紧跟表妹表妹夫使眼色。

    “可以呀,明天忘生再来哥哥家玩。”

    后来李忘生就成了他师弟。

    李忘生升上了小学高年级,要开始为小升初准备奥数,父母索性把他丢到了吕岩这个博士高材生这里补课。谢云流喜出望外,整天缠着李忘生玩耍,两个小孩成天厮混在一起。

    吕岩当时也已经工作了,有时候忙不过来,干脆让谢云流教李忘生。他比李忘生高三个年级,读初中了,成绩毫无疑问地是班里第一。李忘生那些数学题对他而言都是小儿科,随便指点一下,就让李忘生对他崇拜不已。

    谢云流连哄带骗,教他说服父母准许他连寒暑假都干脆住在了吕岩家里,和谢云流挤在一张床上。

    谢云流自然有别的同学朋友,但他始终认为,李忘生不一样。别的朋友玩得再开心也会各自告别回家,会毕业散伙,但李忘生不会,他和李忘生几乎算一家人了,李忘生永远在家里等着他。

    至少他们还有一整个寒暑假,这对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已经足够长,长到可以许下永远的承诺。

    谢云流那时候十二三岁,正是中二病的时候,沉迷了一段时间武侠小说,突发奇想,要认吕岩作师父,叫李忘生师弟。

    一直以来,谢云流不愿意叫吕岩爸爸,只叫他叔叔。谢云流不愿意把父亲的称呼让给别人,但师父是一个模糊的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下他找到了合适的名头,吕岩和李忘生两个惯着他的也没有什么意见,让谢云流这么一直叫了下来。

    长大后的谢云流已经不记得完全不记得自己儿时有过这样一段自闭的经历,也不记得和李忘生如何见面认识的,靠大人说起才知道这段事。

    他觉得他和李忘生该从娘胎里就认识。李忘生好像一直就存在于那里,像太阳自始至终就挂在天边,是一件自然而然、无可撼动的事情,而爱上他实在也是一件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

    人要是永远不会长大就好了,谢云流这样想,不得不承认自己心态无可避免地老去。

    他以为李忘生永远不会离开他,但他仔细想了一遍,才发现,李忘生确实没有这样承诺过。

    微信搜索结果飞快地加载出来,李忘生参加比赛、李忘生获奖、李忘生作为优秀学生接受校园公众号的采访。

    李忘生的照片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眼帘,他触电一样关掉界面。

    谢云流切回a大的公众号,点了关注。

    二十天以后,他等的消息终于来了。

    a大于6月21日举行毕业典礼。